傅兴文|在卡朋特的歌里,玫瑰凋落
文|傅兴文
几个月前,国内疫情稳定之后,我和作家陈皓去杭州举办新书签售讲座,见到了李静。
在西湖边一家饭店吃完晚饭,大家一起去白堤散步。陈皓和当地一位陪同的作家朋友走在前面,我和李静落在后面。随意聊了几句之后,她说:“我今天早上跟维佳怡聊天,说你来杭州了。她说如果她在国内就好了,也来杭州聚一聚。她说咱们几个已经四年多没见面了。”
我没有多说什么,只是点点头:“是啊,四年多了。”
我们聊起维佳怡和家人在美国的生活状况,不禁为她全家面临新冠病毒的威胁而担忧。
我们在断桥上停下脚步,望着微波荡漾的湖水,以及对岸雷峰塔被周身的金黄色光边儿勾勒出的剪影。
“对了,你还记得咱们上学时的图书馆馆长吗?”沉默了片刻,李静问道。
“当然了,夏雪城老师,上学时我经常去旁听他的课,他还在写作方面指点过我呢。只是这些年也没写出什么好作品来,平时不好意思联系夏老师,只是逢年过节时给他发个祝福……”
“他去世了,你知道吗?”
一只拳头击中了我的胸口。我知道李静不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。周围仿佛一下子沉入黑暗和寂静之中,我直直地凝视着路灯下李静的双眼,再也说不出话来。今年春节时,我给夏老师发祝福信息时,他还回复说光阴似箭,期待我早日完成酝酿多年的长篇小说。一时间,夏老师的各种形象纷纷涌进脑海:朗读《回答》时的悲愤与动容,对我说过的那些教诲,英俊儒雅中流露出的坚韧与执著……
眼前的光影变得模糊起来。
良久,我才听见自己略微发颤的声音:“夏老师……什么时候走的?”
李静说夏老师去世于一个月前。由于终生未婚,生病后只有他的姐姐和外甥轮流在医院照顾他,据说临终前瘦得只剩一副骨架,很多学生想去探望都被他谢绝了。
我能够理解夏老师,想必他不愿意让大家看见他最后人形尽失的样子,希望留在大家心目中的仍是以前的那种儒雅形象吧……
眼眶有些酸疼,我微微扬起头,很长时间才将泪水咽下。
李静开车送我们回酒店时,大家已经有些疲倦,断断续续地偶尔聊几句,她提议播放几首音乐。她用手指在仪表盘旁边的电子屏上点了几下,随即,一首熟悉的旋律缓缓流出,我马上听出是《Right Here Waiting》(此情可待)。这首老歌似乎具有一股魔力,我们四人仿佛约好了一般,都不再说话,车里一下子安静下来。我坐在驾驶座后方,陈皓和我并排,当地那位作家朋友坐在副驾驶座。小小的车厢内寂静无声,只有那熟悉的歌词和旋律在四处流淌,将我们淹没于水中。当年我的QQ昵称就是“waiting you”,两个字符间之所以没有“for”,是因为受到字符长度限制的缘故,“you”当然就是维佳怡,那时的登录密码我至今还记得——“Jia I love you”,QQ签名处写的就是这首歌中的一句歌词:
“Wherever you go, Whatever you do,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.”(无论你去何方,无论在做什么,我都在此为你守候……)
我不由得想起跟维佳怡有关的日子,那些早已飞逝,永不再来的略带伤感而又美好的时光。脑海中如放电影般迅速掠过跟她有关的一幕幕情景。
“If I see you next to never, How can we say forever……”(倘若再也不能相见,我们如何誓说永远……)
思绪到处跳跃,不久,我又从维佳怡想到夏雪城老师,想起他的音容笑貌,想起他对我的那些教诲,并试图想象夏老师临终时的情形和感受,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,他在想些什么?会想到什么人,什么事?一首诗为何会让他的内心掀起那么强烈的情感波澜?他为何终身未婚?他年轻时是否如别人所说曾有个美丽而又早逝的恋人?他们后来发生了什么?那个恋人是怎么去世的?那事给他造成了怎样的创痛?想到两人短暂恋情和短暂的一生,他有何感慨?……
关于夏老师的种种回忆和猜测,让我的眼睛不禁再次有些湿润。我在心中暗暗祈祷,希望夏老师能够在另一个世界与他那位美丽的恋人重逢,希望他能够幸福,不再过得那么痛苦。
“Whatever it takes,Or How my heart breaks,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……”(无论结果如何,无论我心多么破碎,我都在此为你守候……)
车厢内除了萦绕不息的音乐,再无其他声响。我们四人不仅各自深陷沉默,没人说一句话,而且如同被施了定身术,各自的姿势也都固定不动。我不知道,其他人是否也像我一样因为这首歌而沉浸在对往昔人事的回忆之中。
汽车行驶在西湖边的马路上。湖水如黑色丝绸,微微晃动着,又如一面巨大的墨镜,将对岸建筑物和路灯的光影映得弯弯曲曲,如龙似蛇。远处,依稀可见断桥和白堤上影影绰绰的人影。
一曲终了,随后竟然是更加熟悉的《Yesterday Once More》(《昨日重现》)。卡朋特那洋溢着青春气息又略带伤感的嗓音,犹如一块更大的石头投进我体内那片湖水。车子驶离西湖,拐进一条街,我一直侧脸望着窗外,看外面明明暗暗的灯光,看街边商铺五彩的招牌箱和黑色的树木一一向后退去……
“When I was young,I’d listen to the radio,Waiting for my favorite songs,When they played I'd sing along,It made me smile……”(当我年少时,我喜欢听收音机,等待我最喜欢的歌曲,当他们演奏时我会跟着吟唱,令我微笑不已……)
我的思绪再次回到维佳怡身上,而且一段记忆忽然整个向我扑来,让我重新回到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她送玫瑰花时的情形。
到北京第二年的初春时节,我跟她约好周六上午去昌平找她。我准备在那天送她一束玫瑰,并当面向她表白。那是我第一次给女孩送鲜花。由于踌躇满志,那天反而没有早起,加上洗头、抹发油、穿衣打扮,再加上到昌平后又四处寻找鲜花店,到维佳怡住处时已近下午一点。我并未跟她约定见面的具体时间,只说上午到她家,可我那天上午既没给她打电话也没发短信,仅仅为了让她见到那束玫瑰时有个惊喜——惊喜不是这么制造的,只有在对方毫不知晓你要去找她时,这一招才有效,而我明明已经提前跟她约好,却整个上午都不联系人家,而且迟到那么长时间。
如果是你,你会如何惩罚这个可笑的傻小子呢?
敲了几次门,没有任何动静,我便给她打电话。维佳怡的语气有些不悦:“我不在家,我今天去城里了。”她只字未提我整个上午都没跟她联系一事。
“不好意思,我半路给你买了点东西,想给你一个惊喜,所以一上午都没联系你。”
“嗯,我今天去同学家了,今天不回去了,你明天再来吧。”她的语气恢复了以往的温柔。
“对不起,是我做的不对,我给你带来一件礼物,有些话要对你说,本想给你个惊喜的,但四处找商店耽搁了很长时间。你回来吧,我等你。”
“我今天真不回去了,刚到同学家不久,已经跟她约好了,今天住在她家。你先回去吧,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。”我猜测她说的同学是她之前提过的初中时的闺蜜,那个女孩也在北京工作。
我把事情搞砸了,怎么好意思就此返回?我说会一直等她,如果她真的第二天回来我就等到第二天。
“那你就等吧,我真是明天回去。”
我决定在她家楼道里等她。
“Those were such happy times,and not so long ago . How I wondered where they’d gone,But they’re back again,just like a long lost friend……”(那是多么幸福的时光,而且并不遥远。我记不清,它们何时消逝。但是它们再次归来,像一个久别多年的老朋友……)
不久,隔壁房门打开了,一个十多岁、扎着马尾的小女孩走了出来。她抬头看见我后,微微一惊,等目光落到我举在胸前的玫瑰花后,随即低下头,脸颊上飞起一抹绯红,抿嘴忍住笑,轻轻把门关上,然后笑吟吟地跑下楼去。十几分钟光景后,她和一个同龄女孩一起回来了,两人都微微低着头,都是笑盈盈的,脸颊都是粉红色。她们快速打开家门,一闪身钻了进去。关门前,刚才那个小姑娘羞涩地抬起目光又看了我一眼。那是我第一次手捧玫瑰。中午从鲜花店一路朝维佳怡住处走来时,我脸上一直火辣辣的,感觉连两只耳朵都在发烧。见到这个十多岁的陌生小姑娘,我原本也有点不好意思,可见到她们如此羞怯的可爱模样,我这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倒没有了害羞之感,陡然意识到自己早已是个成年人。我不无得意地猜想,这个小姑娘也许是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看见这般情景吧:一个玉树临风的大哥哥,穿着一身笔挺的咖啡色西装,手捧一束如火焰般燃烧的红玫瑰,在痴痴地等待他的心上人。
下午,楼道里渐渐变得寒凉,我在西服里面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衫,不禁觉得凉气逼人。又过了一个小时,我走下楼来到阳光里。楼下是一个街心公园,我找了一个能看见维佳怡住处单元门和窗户的长椅坐下来,将那束红玫瑰小心地立靠在椅背上。旁边,有几个五六岁的男孩和女孩在水泥地上练习滑旱冰,他们穿着笨重的轮滑鞋,戴着头盔、护膝、护肘,活像动画片的外星小战士。附近有几对青年父母和老年人,有人偶尔朝我这边看一眼。下午,维佳怡给我打过一次电话,说她今天真不回来了,问我是否回去了,让我明天再来。我说如果她今天不回来,我今晚就住在昌平。傍晚,我返回维佳怡住处见她还没回来,便去吃饭。在饭馆坐到九点多,再次去她住处查看,她依旧没回来。我捧着那束玫瑰在大街上游荡,向人打听旅馆。拐了几个弯,找到一家民宿,租了一个床位,将玫瑰立在椅子上,为了保鲜,还往塑料包装纸里浇了一些水。尽管如此,第二天下午送给维佳怡时,花瓣的边缘还是生出一道黑边儿,略显萎靡。
“When they get to the part,Where he's breaking her heart,It can really make me cry,Just like before. It’s yesterday once more,shoobie do lang lang……”(当他们唱到一个地方,令她伤心断肠,这真能叫我哭泣, 正如从前那样,仿佛昨日重现,无比惆怅……)
第二天上午,维佳怡说她下午才能到家。我按照约定时间上楼,门开了,是那张一如既往的温柔、微笑着的美丽脸庞。我将握着玫瑰花的右手放在身后藏起来。那间房子我已来过两次,客厅很小,没有坐的地方,卧室比较宽敞,有一张大床和一个小沙发。我随手关上房门,她没注意到我的右手,转身走进卧室,脱掉拖鞋,盘腿坐在床沿上,让我坐到沙发上。
我将右手从背后移到前面,双手捧着那束玫瑰举到她面前:“这是昨天上午买的,由于时间太长,不大好看了。”
她的眼睛里露出欣喜的光芒,笑容更加灿烂:“没关系,挺漂亮的。”
她微微低着头,抿嘴笑着,整个脸庞宛如一朵被雨露浸润着的芙蓉花。她就那么盘腿坐在床沿上,如一座微笑不语的观音菩萨。
我想说出那些在心底埋藏已久的表白之语,虽然上学时曾在电话里对她表达过,之前也已练习过多次,可我又紧张又害羞,心脏狂跳不已,仿佛嫌胸腔的空间太狭窄,想跳出来透透气。那颗心不断鼓励我:“赶快表白!赶快说我爱你!”嘴巴却像被千军万马把守的关卡,将那些话牢牢地锁在里面。
她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和笑容,见我长时间没说话,便说道:“你昨天不是说有话要对我说吗?说吧。”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我嗫嚅着,那些话就在嘴边,却一句也说不出。
“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。”
“我……”
“有什么话就直说吧,我等会儿还有事儿呢。”她始终微笑着,语气温柔。
我终于鼓起勇气,磕磕绊绊地说出那些没有任何文学性和艺术性的表白之言:“佳怡,我,我爱你。从四年前第一眼看见你,我就深深地爱上你了。我希望能成为你的男朋友,我一定会一辈子好好疼爱你,珍惜你!我一定会好好努力,让你一辈子都幸福的!做我的女朋友吧。”我的底气实在有些虚弱。
她依旧一言不发,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,微微低着头,只是笑容更加灿烂更加娇羞。
在后来的无数次回忆中,我总会看见这一幕:我鼓起一生的勇气,跨步上前,单膝跪地,双手捧着那束玫瑰献到她面前,她羞涩地接过去,无上的幸福让我一把搂住她,欣喜若狂地亲吻她的秀发、额头……
是的,那个动作确实会耗尽我一生的勇气,因为我那时根本没有那样的胆量。单膝跪地将她搂在怀里亲吻她的额头,这只是我后来无数次幻想出来的情景。
“Looking back on how it was in years gone by,And the good times that I had makes today seem rather sad,So much has changed……”(回首往昔,经年已逝,曾经的幸福时光,令现在如此悲伤,不复从前……)
那个盘腿而坐、低头微笑的姿势,维佳怡保持了恐怕有五六分钟。
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,我没有做出任何动作,没有向她伸出手,没有单膝跪地,没有碰触她,没有把她搂在怀里,更没有亲吻她,我只是手捧玫瑰,像个傻瓜一样微笑着呆呆地站在那里。我被施加了定身术,我的双脚已经在地下扎根,牢牢地钉立在那里。
此后多年,一想起当时的怯懦,就有一股电流瞬间从心脏袭过右手掌,半个身子一阵发麻。
最后,我又鼓起勇气补充了一句:“佳怡,相信我,我一定会好好努力,一定能在北京买房的。”
这句话仿佛具有解除定身术的功效,维佳怡抬起头,依然微笑着说道:“难道我来北京,就是为了一座房子吗?”
她的反问没有丝毫生硬的感觉,而是一如既往的温柔。
我当时没猜透她这句话的真实含义,至今也没猜透。
她将盘着的双腿放下来,轻轻一跃,跳下床,又笑盈盈地说了三个字:“不可能。”她没有看我,只是满面灿然地接过那束玫瑰花,走出卧室。我跟着她走进客厅。尽管她说的依然是当初给她送情书时在电话里说过的相同的三个字——“不可能”,我却不仅不像当初那样沮丧伤心,反而满怀欣喜和希望,因为她的语气是那么温柔,最为关键的一点,她是在我长时间没有任何进一步动作的情况下说出的,在我看来那是出于女孩的小小虚荣心和自尊心的结果,她的举止和神情表明她其实是乐于接受我的表白的。因此,那句充满欢喜的“不可能”三个字所产生的效果,简直如同——“好吧傻瓜,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思和真实答案是什么”。
她转身把那束红玫瑰递给我:“我找个花瓶。”她环顾四周,然后去厨房拿来一只透明的长颈瓶,放在客厅的桌子上,接过那束玫瑰,将包装纸拆掉,一一插进瓶中,又到厨房接了两杯自来水倒进去。
“It was songs of love that I would sing to them,and I'd memorize each word. Those old melodies still sound so good to me,As they melt the years away,Every shalalala every wo'wo still shines……”(这是我向他们献唱的情歌,我会记住每一句歌词。那些熟悉的旋律,在我听来还是那么好,好像他们把岁月融消。每一句sha-la-la-la每一句wo-wo仍然闪烁……)
不久,她的电话响了,她接通后应道:“好的,我这就下楼。”她挂掉电话对我笑道,“我今天有点事,跟一个朋友约好了。是个男的,他也在追我。”
“他是做什么的?”我没有丝毫不快和妒忌,一方面因为今天终于向她当面表白而异常开心,另一方面有人追求她,这实在太正常了,如果没有人被她深深吸引,那才是怪事呢。
“和朋友合伙开饭店,家是北京的。”
一辆白色大众宝来停在楼下,她坐进后排,让我坐在副驾驶座上。那人大约比我大三四岁,我跟他简单聊了几句,还信心满满地问起那辆汽车的价格,他说十多万,我暗想自己几年后也能买得起。他们把我送到公交站台后,我毫无嫉妒之心地目送那辆小轿车远去。
那天,我暗下决心,一定要好好奋斗,争取两年内挣到迎娶维佳怡的资本。我心里充满了希望,青春勃发的希望,太阳突破黑暗,喷涌而出,将光明撒向大地的希望,爱情终将来临的希望。
我坐上公交车不久收到了维佳怡的短信,问我对那个人有什么印象。我说一般,她应该找个更优秀的能配得上她的人。
一周后,我再次去找维佳怡时,她说已经非常明确地拒绝了那个人的追求。
“All my best memories come back clearly to me,some can even make me cry just like before . It’s yesterday once more,shoobie do lang lang……”(那些美好回忆,清晰地浮现在眼前,令我不禁泪下,就像从前那样。昨日重现,无比惆怅……)
年轻时听过无数次这首《Yesterday Once More》,却从未像今天这样伤感,这样感触之深,仿佛每一个音符都渗入心脏的每一个细胞,每一道旋律都钻进心底的每一丝褶皱。原来,有些看似熟悉的歌曲,需要经历一番人事之后,才会偶然在某个特殊的情境下,猛地给你一击,真正走进你的内心,如同经年陈酿般把你快要干瘪的心肺整个浸泡起来,它那独特而强烈的气息变成高度酒精,丝丝缕缕地浸入你的每一根纤维每一根血管,让你的心慢慢肿胀,发疼……
想着如今远在美国的维佳怡,想着逝去的夏雪城老师,想着消失的往昔岁月,一层液体渐渐从眼窝里升起,积聚,像一双液态眼罩覆盖在眼球上,视线越来越模糊。我努力忍着,眼睛越来越酸涩,鼻腔也越来越拥堵,终于,一滴,两滴……清澈的鼻涕顺流而下,我赶紧用左手掌接住,右手伸进衣兜掏纸巾。擦拭鼻涕的时候,最终没能忍住,泪水不断地溢出眼眶……
回到酒店后,我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,决定重写十几年前搁置的那部以维佳怡为原型的长篇小说。我开始在脑海里仔细搜寻关于维佳怡的所有记忆,试图循着每个细微的蛛丝马迹,按照时间顺序将它们一一拣起并串联,可是,记忆总是跳来跳去,而且有许多中断,原来记忆自有它的规律,无论我当年多么相信自己的记性,有些事情的顺序还是变得混乱甚至前后颠倒。
与此同时,隔着十几年的光阴回想当年,就如同在水底仰望天空,浮动的水草,游弋的鱼虾,摇晃的波纹、阳光,以及岸上的树影、人影,都给那片天空涂抹了一种梦幻的色彩,很多东西变得虚虚实实,有的事如果不钻进记忆深处仔细探寻,恐怕已分不清是当年真实发生过,还是幻想出来的,亦或只是哪天做过的梦。
如果不是当年曾在日记中记录过部分情节,如果不是多年来经常在心头打磨那些最为刻骨的时光,我能追忆起来的东西恐怕会更少。想当初,与维佳怡有关的每次相聚,每个动人的瞬间,我都以为今生今世永不会忘记,不曾想时间的巨流如此强大,有些时刻,有些事情,终究是无可挽回地被冲刷殆尽。也许,在未来的某个日子,在某个机关被不经意地碰触之后,有些事还会自动从那片深渊如水泡般一一浮现。